「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
由於高中就讀所謂的私立貴族學校,
身旁的同學家中非富即貴,
因此我的玩伴幾乎都是紈褲子弟。
對當時的我來說,
跟著這些朋友吃喝玩樂總讓天天開眼界,
享受新奇與長大的感覺的同時,
我也經常因此自覺高人一等。
因為我們總是腳踩著最新款的球鞋,出入最時髦的餐廳,
懂得最新最快的時尚訊息、在舞廳踩著最新的舞步…
其實我跟的很吃力,
因為我的家境根本就不算太好,
之所以會就讀這所貴族私校,
除了因為自己貪玩不唸書之外,
主要還是因為父母望子成龍,
怎樣都希望我可以擠進個大學來光耀門楣,
因此十分勉強吃力的供我就讀這所收費昂貴的學校。
在這群公子哥兒們當中,
阿寬跟我的境遇有些相同,
同學的父親不是將軍就是官員或是做些大買賣的生意人,
只有我跟阿寬家裡是做小生意的。
不過真要比較起來,
阿寬家裡的經濟狀況可比我們家富裕許多。
他們家在板橋開自助餐店,
生意好得不得了,
經常午餐時間光是外送的便當就上千個。
可能我天生學習模仿能力比較強,
也可能是我強烈自卑於自己的身世,
因此我很刻意的學習有錢人家的穿著打扮談吐及習性。
同學很少人識破其實我出身貧寒。
當時我除了沾沾自喜之外,也時時感到戰戰兢兢,
深怕哪天被戳破其實我只是在死撐。
阿寬就不一樣了,
改不掉的台灣國語以及矮壯的身材,
讓他比我還要自卑自憐。
高二升高三那年,
學校大發狠,
刷了一半左右的同學下來,
有就是傳說中的留級。
有些同學安分的留級,
有的乾脆轉學去念補校,因為可以續長髮。
有些則乾脆等當兵。
據我所知,多半當完兵之後這些人都『出國深造』去了。
功課再爛的同學,
多年後相遇都有個碩士博士或哪個不知名洋大學的唬人學歷。
阿寬因隱疾不用當兵。
畢業之後幾年我們都沒有聯絡。
在一次不大正式的同學會上,大家重聚了。
多年不見,
大家似乎都闖出一點小成就,
即便現在看起來當時那些成就現在看來那麼微不足道。
但說真的,
原本是一起瞎鬧打混的玩伴,
現在個個拿出名片都都跟真的一樣,
確實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在大家交換名片之際,
阿寬又沉默了。
終於有人注意到他:『阿寬,現在在哪高就啊?』
阿寬不大情願又有點害羞:『嗯…在家裡幫忙』
『耶?在家幫忙?你家不是開自助餐的嗎?自助餐能幫什麼忙?』一個高中就很機八的同學問。
『我…我在家裡的餐廳幫忙…幫忙盛飯。』
『盛飯?』有三四個同學張大了嘴巴重複這兩個字。
其實我在心中有同樣的OS。
『店裡生意很好,但是現在很難請到穩定的人力,現在店裡一天光是固定的外包便當一天就要出好幾千個,所以盛飯裝菜的動作一定要快,不然便當送晚了就會出問題…』
阿寬很認真的說明他的工作內容。
但是好像沒有什麼同學有興趣聽。
貴公子們紛紛回頭交換彼此出國留學的經驗、
最近跟哪位名媛淑女交往、
現在開哪一款車、
哪支股票可以進出…
阿寬有點落寞,
我看到了,
但我沒有馬上去照顧他,
雖然我不至於是嫌貧愛富的人,
但我還是很虛榮的。
彷彿多跟阿寬聊一下就會被自助餐的油膩畫上等號,
我昧著良心跟公子哥同學們繼續話唬爛。
直到現在,
我對於那一天的這一幕一直感到耿耿於懷與愧疚。
放心,
今天的感懷並不是因為有人怎麼了。
阿寬還活得好好的,
我們剛剛還在MSN聊天。
自從那次的事件之後,
我努力的暗地贖罪彌補,
非常刻意但誠懇的與他往來,
現在我們已經可以說是莫逆之交了。
事實上今天的感觸來自於昨天的一則新聞。
有一位專門檢舉烏賊車的人,
靠著不斷的檢舉,
成為了檢舉達人。
環保署非常鼓勵民眾一起來當抓耙子,
而檢舉達人在這不景氣的年代,
靠著檢舉每個月賺到了多出月薪四倍的獎金。
新聞還說,
達人檢舉並不是為了獎金,
而只是想為環保盡一份心力,
因此檢舉所得他會捐出來做為社會公益。
看了這則新聞,
我一把火整個燒了起來…
我在想,
這新聞應該是環保局自己發給媒體的吧?
我在想,
這位檢舉達人是真有其人還是虛構出來的?
我在想,
檢舉達人如果參加高中同學會敢不敢掏出一張名片,
上面寫著:某某某 台北市烏賊車檢舉達人。
雖然我知道檢舉不是他的正職,
但不是一直在強調檢舉獎金高過月薪這件事嗎?
我又在想,
阿寬你幫家裡餐廳盛飯是有什麼好抬不起頭來的?
瞧你不要花錢去健身防就鍛鍊出來的結實臂膀,
看看那位接受訪問還得打馬賽克的達人,
我真覺得這社會病態噁心可笑到了一個很想等等去找阿寬吃自助餐的地步。
『阿寬!給我一碗白飯,結結實實的一大碗!』